一、M2的魔術手
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紙引未來網訊 2016-2017年紙價的暴漲,讓漿紙從業者徹底翻身。福州紙展上,“滿城盡帶黃金甲”,無論造紙的、做漿的,還是賣紙的、切紙的,都挺胸抬頭,意氣風發,一掃前些年的壓抑和困頓。
對于紙價上揚的原因,眾說紛紜,有成本說,有環保說,有供求說,但究其根源卻是M2劇增(詳見下表,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所導致的“工業快速消費品的通貨膨脹”(詳見2017年7月本公眾號《紙價波動的一點另類分析》),因為彼時客觀上長期承擔“吸納并凍結巨額貨幣投放量,從而避免社會消費品通貨膨脹”任務的房地產市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調控,短期內失去了這個功能,而巨額資金又不能流向生活必需品并造成通貨膨脹,那就只能流向諸如石化,鋼鐵,紙張這些工業類快速消費品,也正好幫助這些行業的國企完成去杠桿的任務。可以說,紙張行業搭了整個工業快速消費品漲價的便車,畢竟,紙張行業的產值(約0.5萬億)對于其它幾個巨無霸(石化14萬億,鋼鐵6.6萬億),體量太小。
巧合的是,2017年8月開始M2同比增速回落到個位數,環比也下降,紙價雖然仍有上揚的慣性,但無論增速還是增幅,都出現了明顯的停滯。
這個時期的漿紙業者,無論是企業家還是職業經理人,既要慶幸遇到了好的時代,趕上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風口,更要在“氣吞萬里如虎”時,扎實做好基本功,畢竟“潮水退去,才知道誰在裸泳”。
二、供求錯配時間差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秦觀《鵲橋仙》
2017年8月以后,M2余額不復之前長期的兩位數增長,降至8%-9%,大宗物資供給側改革和相應大企業去杠桿也階段性完成任務,紙價回歸基礎的市場供求決定。市場供求關系支持紙價繼續上揚嗎?我們可以看看下表的統計數字:
為什么選擇這三大類紙種呢?第一,原材料的主體是商品木漿,成本透明;第二,已完成或正在完成產能集中度(下面會講),生產者有限,競爭透明;第三,紙機相近,工藝相近,配方相近,技術透明;第四、面向的市場充分競爭,價格透明(其中個別特制化小眾產品不在此列)。
由上表不難看出,從供(產量)求(消費量)來看,供過于求,但為什么2017年8月后紙價還能保持攀升?是因為“供求錯配時間差”。雖然供過于求,但在某個時間段,比如每季的教材教輔使用高峰時,對品質優良,配套齊全,服務完善的幾大紙廠有瞬間的需求井噴,會出現短期內的產能供應缺口,進而傳導到社會化產品的供應缺口。當需求短期井噴的“金鳳”遇到了產能短期緊張的“玉露”,紙價自然又拉高到新的平臺,再配以廠家“纖云弄巧”的乾坤大挪移,即在關鍵的時間點(市場庫存過高時)限產(比如一直供求失衡的白卡),“銀漢迢迢暗渡”,將供求時間差錯配,使得行情上漲周期延長到了2018年的9月的拐點來臨。
三、回歸經營理性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賀鑄《青玉案》
2018年9月開始,三大紙種紙價不約而同進入了停滯,行情出現拐點。
為什么不約而同?就雙膠銅版類而言,此時教材教輔已基本印刷完畢,需求瞬間減少;對白卡類而言,限產的政策工具已用到極致,企業的運轉時需要現金流,渠道商需要資金周轉,庫存需要變現;對進口紙而言,國內外價差的縮小迫使進口商要優先解決在途庫存的消化;對市場而言,“金九銀十”是傳統需求旺季,有變現的需求基礎;對成本而言,2018年11月27日紙漿期貨開盤,進一步推動了木漿價格市場透明化。多因素疊加,直接導致了9月-12月的市場傳統旺季里,三大紙種的紙價跌回原形,一時間,“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雨中,有人迷失方向,重倉惜售,盼著昔日重來,紙價大幅反彈;有人修身齊家,節能降耗,寄望自身的內功精進;更多的人則由此清醒,對這兩年的狂飆猛進做了反思和總結,雙手擁抱理性的回歸,開始重新埋下頭去,用心經營,追求穩定的利潤率而不是浮躁投機盼著暴利重臨。
四、產能集中度
更回首,重城不見,寒江天外,隱隱兩三煙樹。
柳永《采蓮令》
2016-2019年,紙張行業走過了數十年來最長的一波牛市,也經歷了數十年來最快的一次觸底反彈。2008年暴漲暴跌后,紙價低迷綿延了近8年,而這次從2018年11月開始暴跌到2019年2月開始回暖反彈,前后僅4個月時間,用時之短之快,超乎很多人的預料,但這卻是個必然現象,因為背后有著深刻的行業變遷背景,詳見下表。
從2009年到2018年,短短十年間,三大紙種已經或者即將完成產能向大紙廠的集中(未來兩年,雙膠紙的大廠投放產能將達到400萬噸,產能集中度將從目前的42%躍升至65%,考慮到這個過程中淘汰的落后產能,屆時集中度數字會更高)。
對于產能集中,很多人擔心“店大欺客”的問題,擔心市場的議價權從此被紙廠牢牢掌握,甚至會出現“價格聯盟”,但是從法律,市場供求,營銷規律等各個方面來看,這種擔心沒有必要。
從法律上講,2008年實施《反壟斷法》和2017年修訂后的《反不當競爭法》,都是上述所擔心問題的達摩克里斯之劍。
從市場供求講,產能的投放即供給的增加,是要遠快于需求的增加(更別說象銅版紙這類永久性產能過剩的紙種),對于紙廠而言,要優先解決供求失衡下滿產滿銷的現金流和利潤率的問題。并且,產能的集中,對于資金密集,環保門檻高的造紙行業,應該是于國于企于市場的好事。于國,以大廠的規模優勢淘汰落后產能,集約環保,節能減排;于企,滿產滿銷,節降成本,提升效益;于市場,有限的供應商讓競爭更為有序,市場預期更為穩定(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以國廢為主要原料的包裝紙,因為眾多雜亂小廠家的存在,市場預期紊亂,一年里甚至出現多次的大起大落)。
從營銷規律講,生產廠家集中到少數幾家,并不必然產生壟斷,相反仍然會有充分競爭,尤其是在供過于求的情況下,比如涼茶的王老吉和加多寶,通信的移動,聯通和電信,方便面的統一和康師傅,飲料的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
所以,當兩年后我們“更回首”,對于三大紙種而言,烽煙四起的十八路諸侯林立的“重城”必然不見,取而代之的,將很有可能是“寒江天外”的“隱隱兩三煙樹”。
五、行業分工再細化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劉過《唐多令》
2016-2019年的紙張行情演變,紙廠的整合體現在了產能集中度上,產能的集中度又進一步推動了整個紙張營銷渠道的分工再細化。這個細化,可以分成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2016年,規則的重塑,其中最核心的是授信規則,紙廠通過放賬而擴大銷售規模的傳統方式首先被A公司拋棄,賬期全面壓縮,以營銷政策篩選資金實力充裕的大型經銷商,并通過整套的授信及簽約返利制度形成穩定的客戶群。
第二階段,2017年,A公司的渠道制度在整個行業內被復制,一級商渠道得以重整,在新的規則制度下,體量小、資金弱的經銷商,不得已下沉到二級商隊伍,而各個紙廠的應收賬款狀況得以大幅改善,主動完成了應收賬款大壓縮(可惜的是,C公司的精力被貌似利潤率更高的金融項目吸引,沒有把握好這個調整時機)。
第三階段,2018年-2019年,廠家-經銷商-分切服務商-終端的各自渠道角色得以再細化和固化,渠道功能的各司其職得以明晰:廠家承擔生產和物流職能,經銷商承擔墊資和分流職能,分切服務商承擔分切和到印刷廠的“最后一公里”職能。當然,不同地區根據服務半徑的不同,各個渠道角色的分工交叉也是非常普遍的,比如東莞,由于服務半徑小,分切服務上的功能就直接由經銷商全面承擔了。
經過這短短數年的三個階段后,當我們靜下心來,環顧四周,會發現當年那些在一個屋子里坐而論道的同行們,似乎已越來越少,“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六、NCP下的影響和變化
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歐陽修《浪淘沙》
整個2019年,由于木漿價格持續下滑,保持低位,而紙廠的供求錯配火候(包括A公司的銅版轉雙膠產能的擴大)又把握得當,使得紙價并沒有隨著木漿價格的節節下滑而下跌,盈利水平保持高位。2019年的最后一天,B公司公告向A公司轉讓全部股份,為持續兩年多的白卡大戰畫了句號,也給了市場強烈的反彈信號。
正當大家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番時,突如其來的NCP打亂了所有人的節奏,在這個有史以來最長的假期里惴惴不安,害怕這只突然而來的黑天鵝最終變成灰犀牛,攪得天翻地覆而不可收拾。
NCP會對紙張行業帶來哪些影響?從面及里應該有四層。
第一層:開工季延遲過月:僅以某省會城市為例,非白名單,且員工可能來自疫區的企業,最快2月20日后復工(且還不能是導致大規模人口集中的企業),再加上7-14天的隔離觀察期,最快要到3月初才能復工,這意味著勞動力密集的印刷業需求被延遲至少一個月,為其提供相應配套服務的分切商和經銷商即便復工也是無源之水。
第二層:渠道資金鏈緊繃:對終端而言,即便不開工,人工、房租成本仍需要支出,現金流開始失血;對分切商而言,節前資金充裕和利好刺激,重倉壓貨,盈利預期變成了資金成本,也同樣面臨人工,場租的成本開支,現金流同樣失血;對經銷商而言,最大的資產就是對上游廠商的預付款和對下游的應收賬款,當前情況下,兩款的沉淀資金成本已是必然,更需要防止兩款變成風險;對廠家而言,現在是兩難:以當前的漿價開機成本最低,但在下游復蘇無期的情況下,開機即意味著庫存積壓而占用現金流;不開機,也同樣是現金流失血。整個渠道環節,現金流都將出現全面失血,資金鏈緊繃將日甚一日。
第三層:木漿行情乍暖還寒:木漿于紙恰如鐵礦石于鋼,原材料都控制在國外少數幾家大公司中,供給側的影響力巨大,限產、并購、大火、庫存等諸多消息釋放,漿價本可隨時反彈,但NCP這只黑天鵝擊碎了木漿價格短期復蘇的夢想,市場木漿庫存高企和漿價持續低迷將成為大概率事件,而這可以讓紙廠稍稍緩口氣,減輕了兩頭作戰的壓力。
第四層:全行業期望值轉向:NCP造成的全行業全渠道的現金流吃緊使得所有人的期望值瞬間降低,從“掙多點”降到了“活下去”,因為企業無論大小,盈利多少只能代表吃飽或者吃好,但現金流的正負則決定了是生是死,為了活下去,全行業渠道都在求變。
紙廠:對于大廠而言,產能集中度的提速,使得競爭更為有序,漿價的低迷,使得一段時間內保持較好的利潤率成為可能,故而價格的訴求會讓位于滿產滿銷的訴求,會選擇鞏固與經銷商的聯盟合作,從而保持現金流的長期穩定;對于小廠而言,沒有規模優勢,也沒有打持久戰和消耗戰的本錢,要么轉型做有技術含量的特種紙,要么經營好自己的Key Account,熬過寒冬活下去。
經銷商:對自己在渠道中的定位會更加清晰,資金、資訊、資源的統籌組織能力是經銷商的核心競爭力,在牢牢控制應收風險的前提下,發揮平臺優勢,與眾多的分切商和二級商做好分工,抱團取暖。
分切商:降低盈利預期,通過減少庫存,減少應收來盤活存量資金;選擇好的供應商,既解決資金和資源,又能在必要的時候給予支持,挺過難關。
終端:至今仍記得對我幫助甚多的印廠前輩講過的話:選擇一個好的供應商要比選擇一個好的客戶重要。對于終端而言,占其生產成本50%以上的紙張供應商,才應該是最大的甲方。優質且特規的紙張,減少生產的損耗;及時的分切交貨,降低備庫的成本;合適的賬期,分攤資金的壓力。所以終端的轉變,首先應該是觀念的轉變。
出版用紙:雖然出版用紙約260萬噸用量,只占了2244萬噸文化用紙的12%(扣除軟煙包,不干膠,手提袋等用途,估計比例在15%),但由于政治地位和對紙廠產能的削峰平谷(夏冬兩季集中印刷,正好是社會產品的消費淡季),歷來被各大紙廠高度重視。個人覺得出版用紙上,也會有相應的轉變,體現在如下三個方面:
第一、主營收入減少的趨勢,很難改變(2018年119家出版公司收入3513.7億元,下降1.3%);出版發行和期刊收入和利潤雙降的趨勢,很難改變(2018年收入3315.7億元,下降1.8%;利潤277.5億元,下降10.7%),數據來源:出版商務周報,《2018年新聞出版產業分析報告》;
第二、電子出版物有可能會出現井噴(NCP倒逼很多線下的教育培訓轉到了線上,中小學的教材教輔線上課件使用率也大幅提高),但并不必然導致紙質出版物的減少,正如電子書KINDLE的出現,僅僅在初期減少了紙質書的銷售,但很快紙質書的銷售恢復了正常,而電子書的銷售也增長迅速,實現了雙贏。究其原因,閱讀習慣很難改變,而電子書的出現,只是提供了一個方便性的選擇;
第三、招標采購方式的轉變:產能的集中,導致競爭更為有序,但也使得招標全方面壓價的目標難以實現,而純低價中標的方式,往往又會使得沒有充分保障能力的低價報標廠中標。出版企業既要保障“課前到書,人手一冊”的政治任務,又要顧及企業的經濟效益,將可能轉變原有的招標采購方式。
NCP的突臨,讓整個行業面臨著諸多變數,但一時的需求不振和一時的訂單流失,并不意味著永遠的不振和流失,畢竟中國是世界唯一全工業門類的國家,擁有著其它國家不可比擬的全產業鏈的配套優勢。古人說的好,“臨大事靜氣為先,遇險灘寧靜致遠”,每個渠道角色,抓準自己的角色定位,既不膨脹投機,又不妄自菲薄,專注做好自己的事情,云開霧散的日子總會到來。到那時,“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