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遞大國的包裝垃圾困境

“十二五”期間，隨著電子商務的快速發展，我國快遞年業務量逐年增加，并于2014年超過美國，躍居世界第一。2015年，我國快遞業務量達到206.7億件，快遞業務收入完成2769.6億元。但與此同時，因快遞包裹產生的包裝廢棄物也達到了百萬噸級，僅封箱膠帶就可繞赤道數百圈，部分地區的快遞包裝垃圾增量已經占到當地清運生活垃圾增量的90%以上⋯⋯快遞包裝廢棄物已經成為一個日益嚴峻的社會問題。

驚人的包裝垃圾

接到訂單，把顧客拍下的商品放進紙箱，用氣泡膜或廢舊報紙填充剩余空間，再用透明膠帶纏繞封閉紙箱。在遼寧大連經營一家化妝品代購淘寶店的肖莉這樣描述快遞發出前的包裝工作。她告訴記者，有時候她還會把封裝好的紙箱裝入塑料包裝袋，“塑料袋防水，天氣不好或者物品比較貴重的時候我都會在盒子外面套一個包裝袋”。

像肖莉一樣，越來越多的淘寶賣家們更傾向于在快遞包裝上下功夫。否則，他們就可能面臨著由包裝不嚴引起的中差評。

浙江廣廈建設職業技術學院經貿外國語學院的學者路永華在對超過150家電商的調查中發現，有11%的電商反映快遞包裝成本占到商品價值的5%以上;37%的電商認為快遞包裝成本占到了商品價值的1%至5%;34.9%的電商認為快遞包裝成本占到商品價值的0.5%至1%，只有16.7%的電商快遞包裝成本可以忽略不計。

“包這么多層確實費工夫，也要花錢。但是有些快遞員的操作真的很不規范，如果貨送到顧客手上是壞的，那不是更得不償失嗎?我還是寧愿多包幾層。”肖莉說。

包裝垃圾增長迅速

肖莉介紹，目前，國內快遞包裝材料主要包括快遞運單、封套、紙箱、標識貼、編織袋、塑料袋、氣泡膜、氣柱袋、發泡塑料、膠帶、木箱等。

在“過度包裝”的風潮之下，我國快遞包裝的數量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增長。

2014年，我國快遞業務量完成139.6億件。以此為基數，國家郵政局和北京印刷學院青島研究院估算，2014年，全國共消耗約140億張快遞運單、20億條編織袋、55.84億個塑料袋、21億個封套、67億個包裝箱、114.5億米膠帶、20.1億個內部緩沖物。

而在2015年，我國快遞業務量完成206.7億件，同比增長48%。如果按照每件快遞需要0.2公斤包裝材料估算，2015年全年新增的快遞包裝垃圾將重達400多萬噸。

難降解材料污染嚴重

國家郵政局和北京印刷學院青島研究院在它們合作完成的《中國快遞領域綠色包裝發展現狀及趨勢報告》中指出，在諸多包裝廢棄物中，塑料袋、膠帶等難以降解的包裝物料問題最突出，污染最為嚴重。

《經濟》記者了解到，包裝袋使用的主要材料包括聚氯乙烯(PVC)、聚乙烯(PE)、紙板、牛卡紙等。而由于紙袋較貴，由前兩者制作而成的塑料包裝袋使用最為廣泛。但是，一旦從保護材料變成無用的垃圾，它們也著實給整個自然環境帶來了嚴重的威脅。

這些耐腐蝕、牢固耐用的塑料制品通常會在自然界中穩定存在數百年，之后才會逐漸降解。而在此之前，不管采用填埋還是焚燒的方式處理，都將會對環境產生危害。

與此同時，盡管同為塑料材質，這些包裝袋又被劃分為幾類。其中，白色包裝袋一般由全新材料制作，大部分質量較好，價格也相對昂貴;黃綠色包裝袋的材料中一半是新材料，另一半采用“回料”，質量較差;黑灰色包裝袋則全部使用“回料”制成，價格最便宜，也是大多數快遞公司目前普遍使用的。

記者查閱資料后了解到，所謂“回料”，其實就是由化工廢棄料、生活垃圾等重新加工而成的材料。其中可能殘留塑化劑、阻燃劑等有毒有害物質，也很可能在第一次使用過程中就已經受到污染，對人體健康和自然環境都可能會造成傷害。

“綠色化的快遞包裝使用不是技術問題，而是經濟成本問題。”中國快遞協會副秘書長楊駿說。據了解，可降解包裝袋的價格將是不可降解包裝袋的4-5倍。在缺乏明文規定的情況下，政府、企業或是消費者都不愿為昂貴的環保材料買單。“作為世界第一快遞大國，我們須加快向綠色快遞轉型。”

可回收材料難以回收

除了難以降解的塑料袋、膠帶等包裝材料外，記者了解到，諸如紙盒紙箱等紙類廢棄物的回收利用也非常有限。

據中國再生資源回收利用協會估算，每1噸廢紙回爐化漿能生產0.8噸的再生好紙。照此計算，1噸可重復利用多次的紙盒紙箱，如果用一次就扔掉，即便能100%回收紙漿，最后也只能得到0.8噸的新紙盒紙箱。同時，在生產過程中，還會消耗煤、電等能源，對水環境、大氣環境也會造成一定的影響。

有鑒于此，一直以來都有人建議，快遞企業應該建立相應的紙盒紙箱回收機制，以合理利用資源。不過，在快遞物流咨詢網首席顧問徐勇看來，紙盒紙箱回收再利用的可操作性十分成問題。

徐勇此前接受媒體采訪時曾指出，在一些城市，部分快遞企業配合環保組織進行過回收實驗。其結果是，快遞員兼職回收快遞塑料包裝袋和紙質快遞包裝箱，會增加作業時間，減少單位時間內的派件量，影響快遞時效。這一后果引起的成本提高，甚至超出了包裝物的價值。

除了成本問題外，他還告訴記者，紙質快遞包裝箱在多次使用后，其強度和韌性將大大降低。“在歐美發達國家，重復使用紙質快遞包裝箱同樣不被允許。”

不過，對于快遞包裝紙盒紙箱而言，即便采用直接回爐化漿的方式進行回收利用，也面臨著不小的問題。

“快遞包裝得越來越嚴實，紙箱上粘的膠帶特別多，很難處理。”常在北京市西城區某小區收集廢品的劉阿姨向記者抱怨。她說，快遞紙箱紙盒表面常常纏有大量透明膠帶，但想要把這些廢舊紙箱紙盒賣給紙廠，就必須先把這些膠帶全部撕掉。“不把膠帶撕掉，紙廠根本就不收。但等我費半天勁兒好不容易撕下來，又賣不了多少錢，我都不想收了。”

廣州市生活廢棄物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員熊夢清也曾撰文指出，快遞包裝垃圾原本是容易分類回收與利用的廢棄物，但因封口膠帶的強粘性和過量使用，使得紙類和塑膠類分類回收變得異常困難，進而降低了快遞包裝垃圾回收利用的經濟性，阻礙了快遞包裝垃圾的回收利用。

包裝垃圾困局如何解決?

快遞物流引發的包裝廢棄物循環再利用問題已經不容忽視。這些廢棄物究竟應該如何處理?由誰處理?在處理過程中，政府、企業和消費者，又應當分別扮演怎樣的角色?

綠色包裝共識

2016年6月，國內外32家知名物流企業在“2016全球智慧物流峰會”上宣布成立綠色聯盟，推動物流業向低排放、無污染、可循環發展，并承諾到2020年替換50%的包裝材料，填充物也將替換為100%可降解綠色包材。

實際上，在此之前，一些快遞企業就曾嘗試建立快遞包裝的回收體系，但大多效果甚微。“公司有時也會回收客戶的包裝廢棄物，但總體占比極小。受人力成本和行業對時效性要求高等限制，快遞業從事資源回收操作起來很有難度。”百世匯通西北大區總經理張宇靜說。

中國快遞協會副秘書長楊駿表示，快遞綠色包裝這條龐大的產業鏈上，既涵蓋包裝物料供應商、快遞企業、電商平臺與商家等多個從業主體，也關系著成千上萬消費者，每一方都應參與到綠色包裝的行列中來。

北京印刷學院印刷與包裝工程學院教授曹國榮接受記者采訪時也指出，包裝供應商、快遞企業、電商應從源頭上實現快遞包裝的減量化，避免材料的過度使用。在選擇材料時盡量使用紙類等環保材料，對于塑料材料的使用應盡量做到再利用或循環使用。

據她了解，出于成本和利潤的考慮，不少快遞企業和電商所選用的包裝材料價格都相對低廉，質量自然較差。“快遞包裝難以循環利用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行業企業需要自律，消費者也不能只考慮快遞的效率而不考慮快遞對環境的影響。政府部門也應加強環保理念宣傳，制定相關法律法規，引導消費者和相關企業擔負起環保責任。”

標準細則亟待出臺

在查閱相關資料后，記者發現，時至今日，我國快遞包裝業仍然沒有頒布相應的法律規范。在標準方面，盡管封套、包裝箱和包裝袋的相關標準都已出臺，但氣柱袋、發泡塑料等包裝填充物以及標識貼、膠帶等包裝輔助材料，都還沒有相關標準對其進行規范。

對此，曹國榮建議，我國應該進一步完善已經建立的快遞包裝標準體系，規范快遞包裝，確保標準實施到位。

她指出，出臺快遞包裝標準，將有利于快遞包裝垃圾分類回收。“我國應當鼓勵開展包裝材料強度、韌性、防震防水及其回收利用可行性等研究，引導快遞業選用合適的包裝方法、包裝材質和包裝材料用量，促進減少包裝用料，方便包裝垃圾的分類、回收與再利用。”

同時，我國還應該繼續完善相關法律法規，出臺相應的鼓勵政策與懲罰措施。“對于積極配合快遞綠色包裝的快遞企業、電商、包裝供應商給予幫扶，對違反規定、拒不配合的企業則應該進行懲罰。”

她指出，快遞包裝可以借鑒塑料飯盒的回收模式，通過征收處置費，委托回收企業、包裝廢棄物企業對其進行回收處理，有效提高資源再利用率，加快快遞包裝綠色化發展。

廣州市生活廢棄物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員熊夢清也表示，完全依靠市場力量，很難做到廢棄物的應收盡收。從發達國家的經驗來看，再生資源回收是被納入公益事業領域的，建議國家出臺落實一些扶持政策，對從事回收、生產、使用再生資源的行業予以傾斜。

熊夢清建議，我國在重視電子商務與快遞業發展的同時，應當同步關注快遞包裝垃圾的治理，要盡快出臺相關規章政策，專項治理快遞包裝垃圾。“政府要建章立制，明確相關主體及其責任，尤其要明確治理經費的來源、分配與使用辦法。如，規定每個快遞包裹收取一定的垃圾回收利用費等。不過，在開征快遞包裝垃圾處理費之前，還需厘清該費用與生活垃圾處理費、再生資源收購費等相關費用之間的關系，避免重復收費。”

國外如何處理包裝廢棄物

德國：雙軌制回收系統(DSD)

DSD是一個專門組織包裝廢棄物回收利用的非政府組織。它接受企業的委托，組織回收者對他們的包裝廢棄物進行回收和分類，然后送至相應的資源再利用廠家進行循環利用，能直接回用的包裝廢棄物則送返制造商;生產商、運輸商、批發商、代理商可以向DSD公司付費，取得綠點標志的使用權，DSD再委托相應的廢品回收、處理公司對上門回收或定點回收的帶有綠點標志的廢棄物進行處理和再生利用。

日本：立法促進廢棄物回收

在廢棄物回收領域，日本建立了相當健全的法律體系——既有基本法《推進循環型社會形成基本法》，也有全面的綜合法《廢棄物處理法》、《促進資源有效利用法》，更有針對不同產品的《家電回收法》、《汽車回收法》、《促進容器與包裝分類回收法》、《食品回收法》等。1995年，日本效仿德國以“污染者付款”原則為基礎，提出由消費者負責將包裝廢棄物分類，市政府負責收集已分類的包裝廢棄物，私有企業獲政府批準后再對包裝廢棄物進行處理。在垃圾分類實施到位的基礎上，日本的回收處理體系也能有效運轉，家庭生活垃圾的回收由各級地方政府負責，經費來源于地方稅收;工業廢棄物的回收與再利用由生產企業自行負責，政府則通過補助金、低息貸款、免稅等手段幫助企業建立再循環系統。

美國：完成定額免除回收費用

早在上世紀中期，美國就開始在包裝與環境保護領域予以重視并投入研究，在其實施的各項針對性活動中，為強制回收包裝廢棄物而開展的“保護美國的美”生態保護運動影響最大。據不完全統計，該活動使美國每年回收了將近4000萬噸的包裝廢棄物。

目前，美國已有37個州分別立法并各自確定包裝廢棄物的回收定額。佛羅里達州政府就在積極推行《廢棄物處理預收費法》，為了鼓勵包裝容器生產商支持該法的實施，該法規定，只要達到一定的回收再利用水平即可申請免除包裝廢棄物的稅收。根據美國環保局每年各種材料的回收情況，凡回收達50%以上的容器可免除預收費，以鼓勵所有生產者保證他們的產品至少有一半可回收利用。